问：小时候，孩子的话很有灵性；长大了，孩子作文里的话干巴巴的，毫无趣味。这是为什么？
一
小时候，孩子的话有灵性，那是因为他们无拘无束，想说的就说，不想说的就不说，所说的话完全是自己的。长大了，孩子作文里的话毫无趣味，那是因为没话可说时，他们非要装出有话说的样子；不想说时，他们非说不可，还要说得不长不短。课标提倡学生多写自由作文。这个自由，不只是让学生写自己想写的题目，至少还包括让学生用自己的方式来写，用自己的话语来写，写的东西融入自己的看法、自己的情感。
很多老师把学生不会写作文的原因归结为读得少，背得少，语言不丰富。事实上，学生不缺少语言，因为母语的积累是从娘胎里开始的。一个三年级的孩子，已经通过耳朵阅读了10年， 他们脑子里已经有了非常多的词汇和句子。
每个孩子都在不断地使用母语，那些不太喜爱说话的孩子也概莫能外，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心思，想心事，想心事的话都是母语，都是自己的话。小孩子用自己的脚走路，用自己的手干活，用自己的眼看世界，用自己的脑袋想问题，用自己的嘴说话……小孩子有“自己的话”，可是他们以为嘴边的话、心里想的话不上档次，不符合老师、考试的要求，不能写进作文里，于是他们就模仿“优秀作文”“优美语段”中的话。久而久之，孩子们就不会写作文了。
二
人的成长是从找到自我开始的。学生作文的成长是从找到“自己的话”开始的。作文教学的第一件事，不是指导学生写什么，也不是指导学生怎么写，而是帮助学生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话。一个人什么时候说的是自己的话？说真话的时候。什么时候说真话？心灵安全、内心自由的时候。这一点，暂放一下，以后再说。
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语言。语言的时代性跟服装的时代性一样，六十年代绿军装，八十年代喇叭裤……我们班的赵牧禾很迷王俊凯，她的同桌却是吴俊凯。赵牧禾天天看着吴俊凯，想的却是王俊凯，于是在作文中写道：“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，而是俊凯就在我身旁，他却不姓王。”吴俊凯躺着也中枪，郁闷啊，于是写了一篇作文，文中有一句：“我恨的不是生也不是死，而是为什么我叫俊凯，却偏偏不姓王。”
我们常跟学生讲，作文要有“生活气息”。同样的《班级风波》，甲同学可以写得很有“生活气息”，让人一看就知道，这是21世纪的同学风波；乙同学的，看不出“时代气息”，让人感觉那“风波”放到10年前、20年前都可以。对小学生来讲，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是缠在一起的。写《班级风波》用“囧”“神马都是浮云”“我也是醉了”等等，一看就知道，是现在的学生写的。用“万元户”“铁饭碗”“迪斯科”“喇叭裤”“老外”“女排精神”等词汇，是上世纪80年代的学生写的。上世纪60年代的“红宝书”“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”，90年代的“大哥大”“下岗再就业”“海归”“炒作”“玩家”……网络的飞速发展带来了语言的飞速发展。语言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断翻新。二年级的孩子，一会儿“挂了”“坑爹”，一会儿“酷毙了”“帅呆了”。生活在当下的孩子，都渴望着融入时代，都喜欢使用当下的流行语。老师还没明白“蓝瘦香菇”的意思，孩子已经用起来了。流行小说能吸引无数学生，原因之一是小说的语言有时代气息。生活中，孩子们张口一个“老爸”，闭口一个“老妈”，作文里却全成了规规矩矩的“爸爸”“妈妈”，有的作文里还一口一个“父亲”“母亲”，看得人寒毛竖起。
上世纪30年代的鲁迅，语言充满了30年代的气息；50年代的丁玲，语言充满了50年代的气息。鲁迅的语言、巴金的语言、老舍的语言在他们那个时代都很前卫，不前卫根本不用白话文。课文大都是经典。经典有经典的好，却也有它不能抵达的地方。经典名篇，要历经几十年、上百年的考验，它们的语言必然落后于时代。读了一篇又一篇的课文后，学生会误以为，只有像课文上那样的语言才可以写作文。
因此，一拿起笔，学生有意屏蔽充满时代气息的话，而是装腔作势、东施效颦地拿出另一套夹生的语言。这好比日常习惯了用右手吃饭，一到宴会上，看见来的人都用左手，以为“宴会”都得用左手，只好舍去熟练的右手，改用左手。那饭，吃得受罪啊！吃一顿受罪，大不了第二次不去“宴会”了，但作文得一篇又一篇、一学期又一学期地写，直写得哭爹喊娘，恨之入骨。
老舍说，要向生活学语言。怎么向生活学语言呢？向做农民的爸爸、妈妈学，向看过的电影、电视学。电影、电视的语言，往往走在了时代的前列而成为流行语。流行语是生活中最活跃的语言，使用流行语是一条活跃儿童语言的捷径。虽然孩子使用流行语时会出现一些问题，但我们不能因为有问题而把路封死。不加选择地使用流行语不是学生的错，而是老师不加引导的错。总结规律、引导学生去芜存菁，这才是老师的本事。
三
这是一个娱乐的时代。《开门大吉》《一站到底》《快乐大本营》《为梦想加油》《爱情保卫战》《铿锵三人行》《非常6+1》《天天向上》《非诚勿扰》《奔跑吧兄弟》《中国好声音》……刚来了一个《爸爸去哪儿》，一转眼，《爸爸回来了》。
今天的孩子不是在生活中上网，而是在网上生活；今天的孩子不是在生活中娱乐，而是在娱乐中生活。这就是娱乐节目如雨后春笋的原因。娱乐节目的火爆，让语言的娱乐化无可抵挡。不正视这一点，我们将无法理解儿童的语言状况：“‘二’或者不‘二’，‘二’就在那里，不三也不四”“我的成绩不算好，也不算差，在中上和中下之间徘徊，老爸说我的成绩像余则成，一直在‘潜伏’”。
课文里的语言都很规范，好像课文一娱乐，就会贻误下一代。教材有教材的规范，我们不必苛责，但我们可以活用教材，弥补教材。比如，引导学生读一些流行小说。流行小说的语言很“流行”、很“娱乐”，对丰富学生的语言有一定帮助。前段时间收到一条短信，用国家领导人的名字编的。我很感慨，平民百姓都能娱乐国家领导人了，你的学生在作文里却不敢娱乐你，不敢调侃你，那么你给学生的民主远不如国家给你的民主。
我的学生常把我当娱乐对象——
“刚开学的时候，管大的着装总是一个样子：一件鸡心领T恤，一条水洗牛仔裤和一件万分寒酸的外套。温度逐渐下降，管大的着装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：他换下了自己视若命根子的鸡心领T恤，脱掉了外表寒酸且停留在上世纪70年代的外套。气候的变化迫使他褪去了上半身的壳，却依然无法让管大放弃他珍爱的水洗牛仔裤。管大每天一起床，第一件事只有一件，穿上水洗牛仔裤。一到学校，也不忘摸摸腿：幸好我的水洗牛仔裤还在。回到家，洗完澡，只能望裤兴叹：我的宝贝水洗牛仔裤，只能明天再穿上了。”
“管大，你知道你有多喜欢你的水洗牛仔裤吗？管大答：我不知。比管大更自恋的人？对不起，百度搜不到。比管大更爱耍帅的人？对不起，系统出错。比管大更喜欢穿水洗牛仔裤的人？对不起，电脑死机。”
追求语言的娱乐就是追求语言的趣味。追求语言的趣味，其实就是享受语言的趣味。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，”汪涵顺着往下说，“然而，要是没有了婚姻，那我们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。”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忍俊不禁，大笑之余又引起你的咀嚼。娱乐的语言，能让别人在愉快中接受你的思想。语言的娱乐性，不是小事情。
四
写出一句奇妙的话，心里有莫名的欢喜。语言本身的好玩，是作文的一大乐趣。喜欢写作的人，越写越有滋味，因为从笔端流出的好玩的语言本身就是快乐，能化解写作带来的辛苦。作文可以“吓死宝宝了”“我也是醉了”，作文可以娱乐，可以调侃。那个时候，你就会发现，孩子的语言创造力有多大。
语言的规范在生活中已经得到经常性的练习，这个时候再去强调规范，规范很容易过头。规范一过头，那就是侵犯，侵犯孩子原有的语言灵性。抹杀孩子语言灵性的最好武器是过度规范。教师强调关联词的规范使用，学生作文里到处是“因为……所以……”“虽然……但是……”无数的孩子不知道，只要用一个“因为”就可以了，只要用一个“但”或“可”就可以了。类似的例子很多。做人，规范第一；做学问，自由第一。
本文选自《湖北教育·教育教学》2017年第3期
还没有人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