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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在线 | 蒋殊:那年第一场大雪时,我做了新娘

发布者:汪锋 发布时间:2020-01-10 19:29:37 阅读(1033) 评论(1

作家在线 | 蒋殊:那年第一场大雪时,我做了新娘

一到雪天,心就忽地疼一下。
若干年前那个冬天,那个第一场大雪天,我做了新娘。
没有婚纱,没有婚车,没有伴娘伴郎。
雪,木棒,荒野,三轮蹦蹦车,父亲的泪…… 这就是我对婚礼的全部记忆。


整个冬天,不早不晚,那场雪,偏偏在我最担心的时候飘然落下。看到第一片雪花时,我在长途车上。那一刻我的心无限欢喜,我知道,这是人们期待的一场雪,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。
邻座盯着窗外的麦苗说:“这下不渴了。”
前座的扭过头来:“再大些吧。”
随后,雪竟如他说的,逐渐大起来。由一片一片变成一串一串。看着飞舞的雪花,我竟一点没有与自己联系起来;我竟,沉浸在邻座和前座的喜悦里。
“下雪了。”收到他的传呼。
“嗯,美丽的。”我想。
“傻,一直下就麻烦了。”
啊!突然,我从飘舞里回过神来。窗外这美丽的,若一直舞下去,很可能会切断我的婚路。
那一瞬,我的心几乎跳出来。但转念一想,或许,再下一阵就没事了,还有两天时间呢。
就这样,我披着雪推开老家的门。
奶奶在门口迎头抱了我:“孩,下雪了。”
父亲看着我,望着雪。
母亲拉我到院子里扫去身上的雪,她一直没说话,我知道,她一开口,就得提雪。
那个时候,雪在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一层。我的婚礼在后天,亲戚们已经来了不少,他(她)们在雪里忙碌着,继而又叹息着。
我还是一一与他(她)们掌心相握,我还是做出欢喜的样子,期待着与他(她)们一道分享很快到来的那个时刻。
院子里,一切按婚礼程序有序杂乱着。
那夜临睡前,每个人都习惯地先到院子里看看天,尽管,不必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纷飞。
那个夜,每个人都想多说些什么,每个人都想避开雪。
每个人,只好不说话。
那样一个静夜,终于听到雪花飘落。是的,我清晰地听到,雪落在风箱上,落在窗棂上,落在父亲借回的锅碗盆上,落在姨姨姑姑们用了一个下午剪出的喜字上。雪,一片一片,落满我的院,落在一院杂乱上。
我听到奶奶的轻叹,听到母亲比平时急促的呼吸,听到姑姑一遍又一遍翻身。
实在困了,不想再缠在雪中,我要睡。
很快,被急促的砸门声惊醒,听得父亲从另一间屋子出来。

 

是谁?”他问。
“我。”似乎熟悉,又听不出来。
门开了,院子里的门都开了。三个雪人径直走过我的屋子。天哪!是他!
我的新郎!陪伴他的,是他的师傅兼好友。
“雪太大了,我们来接你今晚坐火车赶回太原。”他喘着粗气,“说好的车都没法来了,司机们都不敢上路。”
我盯着他们手里的木棍,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母亲拉他们坐下,才听他们细细道来。原来,我走后,太原的雪就大了。原先租好的车一个接一个来电话,话不同,意思一样:“这天气,说什么也不能跑长途了。”
那个时候还没有高速,也不是春运期,没有高速交警和路政全天为你清雪,没人帮你的出行想办法。
雪,不因你的着急而放慢从天而降的速度。
“马上坐火车去把她接来,再晚了只能是两地婚礼了。”亲朋好友迅速达成一致。

 

火车站离我的家还有40里路,他们下车后找到一辆勇敢的三轮蹦蹦车,走到半路因为滑还下来推,不知谁说山里有狼于是他们各自跑到雪里创到几根木棍壮胆。
捧着刚开锅的水,他们忍着烫猛喝。
就这样走吗?
我是家里的老大,父母多希望,他(她)们的第一个女儿能够非常风光地出嫁!那些现代的小车,一辆辆从省城来;那些枣红色的骏马,一匹匹从山路迎上。当现代的张扬与古典的羞涩在那条很宽很阔的大道上遭遇,父母就会在众目睽睽下将女儿骄傲地交到他们一齐看好的男孩手里。那个场面,父,母,所有亲朋,我,都在设计着,盼望着。
似乎,我听到一片羡慕与赞扬;似乎,我看到父母无比欣慰而自豪的笑容;似乎,我听到一连串鼓乐声豪放地响起;似乎,我看到送亲的人一个接一个从马背跃下,跨进小车里……
这些,真要被这无声的雪击碎吗?
父亲不忍,母亲不忍,奶奶不忍,所有的亲朋都不忍。
于是,一家人沉默着熬到天明。


他的神情,异常紧张。担心,父母不管一切,一定要车来;担心,亲朋不答应,提出额外要求;更担心,这个决心下不了无法在下个天亮前赶回去。
我知道,他的家里也如这边一般,有家人和朋友整夜无眠苦苦等待。这个时候,他们不再期待雪停,希望的,只是我顺利在婚礼前赶回。否则,就必须举办一场没有新郎新娘的婚礼。
我的父母,何尝不在考虑这些。
如果我走了,明天的婚礼还叫婚礼吗?一大摊子亲朋好友,谁为他(她)们斟酒?那满村都能听到的喜乐,谁来和?那养了近一个冬天的枣红色的马,谁跃上它的马背?所有的祝福,难道只送给没了新郎新娘的父母?那顿父母精心设置的喜宴,会有欢声笑语吗?
谁都不敢想这些。父母是从未有过的沉默。奶奶一个劲看天,一个劲喃喃,“或许,待会儿就不下了。”
我知道,即使雪不再下,车也不会上路。计划中的婚礼,注定要因雪而改变。
想到这里,我禁不住哭了,看到我哭,妹妹也偎过来一起流泪。奶奶急忙拥了我,说“我们不走,不走。”
不走,这个婚礼就会如期举行吗?不走,就会开心吗?
父母,叔伯,家里的主要亲人早已聚在另一间屋,他们一定在“走与不走”之间徘徊。这边,姨姨姑姑婶婶们乱作一团,她们在我身边七嘴八舌,但所有人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:不能走。
这话让他和他的师傅们更加紧张。他不止一次悄悄让我求父母同意走,因为来时,他的家人无比担心,他们听到农村的风俗复杂,讲究颇多,一般人家,是不会轻易答应的。
期间,叔叔还忍不住抽空跑来安慰我,“别难过了,咱不走。”
他在身后悄悄拉我衣角。


他们的话,其实压根没装进我的脑子。想些什么,自己也不清楚。除了乱。
时间如门外的雪,步伐似乎越来越快。姑姑做好的早餐,他们三个谁都说不饿。
没人觉得饿。
没人,去瞅一眼那白生生的一大锅馒头。
那屋的门,关了近一个小时的那扇门,终于缓缓开了。
第一个,走出父亲。
站在我身边的他,愣了一下,快速迎上去,等待父亲开口。
一屋子人,瞬间安静下来,迎出去。所有人的目光,一齐扫向父亲。
那一刻,除了毫无脑子的雪,院子里的所有都凝固了。
“走吧。”父亲,只轻轻说出两个字。
他愣了,看看父亲,许久,才冲过去抱着那双瘦弱的肩低泣。
院里炸开锅,然而父母坚定地开始为我们准备要带走的衣物。
就那样,很匆忙地,我们在飘雪的小院举行了异常简洁且独特的“婚礼”。没有证婚人,没有鼓乐,没有鞭炮,甚至没来得及向在场的十几位亲友发一颗喜糖。
只有,我与他在厚厚的雪里为父母叩了两个深深的头,我清晰地看到,我的前方,母亲一串泪无声落下。


雪中那两个带泪的叩印,不知留了多久?
那刻,属于我的枣红色的马,还在它的马槽悠闲吃草。
三轮蹦蹦车司机还在邻家等。父母,亲朋簇拥着送我们送出门,走过几条洁白的小路,上到那条连它都想不到要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我的大道。蹦蹦车就停在那里,司机已将窗玻璃上的雪花清扫干净。
不敢回头,不知道身后叠加着怎样一双双眼神。走近车门,被谁拖上车。回头一瞬,终于未能忍住,窗玻璃外,是父亲带泪的一双眼,他用劲趴在玻璃上,无声望着我。
雪,更猛了些。很快,车玻璃变得模糊。急了的父亲,抬起袖子就擦,一遍一遍,将我的心擦出血。
司机终于发动了车,跌跌撞撞,我们向前走。父亲,就那样跟一阵,擦一阵;擦一阵,跑一阵。
雪下得越猛,父亲就擦得越凶。父亲的脾气,终于暴露在雪中。
直到,大雪掩盖了那串心碎的脚印。

蒋殊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冶金作协副主席,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现为《映像》杂志执行主编。迄今为止在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人民文学》《文艺报》《小说选刊》《中国作家》《上海文学》《北京文学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等国内大型文学刊物发表作品若干。著有散文集《阳光下的蜀葵》《神灵的聚会》《百年长川》《重回1937》。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及《小说选刊》年度大奖。《阳光下的蜀葵》《重回1937》分别进入20162019年全国农家书屋。有作品分别收入中国散文、随笔年选及散文年度排行榜;散文《故乡的秋夜》收入2014年苏教版高中读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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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新评论(1)
  • 汪锋 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感动得泪流的作品,真的

    2020-01-12 20:16: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