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山一中 徐芝凤
站在阳台上，看烟霭一点点升起来，逐渐笼住灯火之外的一小片田野，夜便朦胧而迷离了。突然想把自己丢进夜色里，在这样一个闲暇的周末晚上。于是带了门下楼，背对灯火，沿着池塘边的青草路，向田野深处走去。深秋了，是不会有蛇虫当道的，也断不会有青蛙蹦跳出来，要做我的王子。在夜色里隐去自己，听秋虫逐渐衰弱的叫声，一缕思绪便轻纱一样飘忽在微弱的凉风里。在土坡上遇见一颗孤独的树，树缝里露着的也是浓黑的夜色，青草庄稼菜园，混沌一片，仿佛有些神秘的东西潜伏着，只等我一脚迈进去，便永劫不复。那一缕遐思便坟啊鬼啊地乱钻，又记起春天在这里见过红绿的飘帜，身体骤然紧了。这样的夜晚，没人是可怕的，有人更可怕。赶紧易辙，别去惊动那黑暗里的魑魅魍魉。回到灯火里，沿长长的申公路向南走去，去新修的文峰公园看看，那是个有人也不怕人的地方。同事们推荐过好多次了，说还可以，比人民广场大多了，夜晚锻炼的人特多，有跳交谊舞广场舞劲舞的，有在塑胶跑道上快走的……而我一直提不起那个心情，今晚去走走。走到110大楼处的十字路口，我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，大楼两侧后都是很亮的白色灯柱，也许那里就是文峰公园吧，又见一高一矮两个大妈甩着手往钱场方向走，一副晚锻炼的悠闲，我也跟着走去，京钱公路上车流不息。走过汽车南站，看见一幢乳白色的新楼，在退出公路很远的大院落里矗立着，楼基有很多级台阶，正面的墙体浮雕着多根长柱，一副庄严肃穆的鬼样子，那国徽的形状便是远远地也能辨得出，原来是检察院的新家。这时舞乐声隐隐约约传来，看来我跟着两大妈走对了。拐过检察院，密集通亮的灯火，两处舒缓和刚劲的舞乐，跳舞的，围观的，闲走闲坐的，追跑的，触摸壁画的，一下子闹哄哄地扑人耳目。这便是文峰公园的一角。那110大楼，新修的检察院大楼，成了公园和街市的两道隔景。那些跳民族舞的中年女子，伸着双臂划着生硬的弧线；那些跳交谊舞的，一招一式，有板有眼，仿佛设定了程序的机械。围观的人脸上写满了羡慕，但这些都入不了我的眼。而她们能醉在其中，这就够了。曾经听到音乐就坐不住的我，现在也有些羡慕她们对跳舞不离不弃的心境了。弧形的长廊里坐满了两排，似乎都是中老年男人，不见香衣鬓影，是灰暗的一群，就那么安静地翘着腿坐着，互不搭讪，神情颇为落寞，有人把胳膊肘撑在腿上前倾着身子抽烟。是不是人活到了某个境地，便觉人生一无可看，只可看看路过之人呢！随着人流往前走，其实，我也不知道哪是前哪是后了，前后左右都是路。尽量往人少的路上走，尽量过桥不走路。走上一座短木桥，脚踩上去，发出好听的很怀旧的声音，粉紫色的灯光笼着，一恍惚，便会自恋到以为桥上正走着的是七仙女，是织女，是白娘子。桥下有水，寂寂无声。走过桥，便又掉入另一处人流里。他们都大步流星地往前赶，路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运动场，红褐色的塑胶跑道上满是快走的人。有人提了鞋打着袜板走，有人隔着人群大声招呼熟人，有人并排着边走边唠家常，仿佛刚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出来。一个黑衣的壮实男子回头看了我一眼，大概我挡了他的道，我看见他的脖子上绕着很粗的黄金项链，怪可怕的。人们从各条道汇入这快走的人流，就像山涧的一缕缕清泉汇入一条圆形的小溪。那人流，像水一样稠密得剪不断。我走了半圈，便拾级而上，经过新建的体育馆，三五个人在馆前的场上拍篮球。体育馆的墙体似乎很别致，但是灯光下我看不真切。体育馆向西，便是烈士公园的旧址了，现在一派新貌。路上也有人走，但不再水一样拥挤了。有好几片树林，树都瘦瘦高高的，地面植了绿色的草坪，不再是以前的灌木丛生了。这林子少了些野性，多了些整饬。隔林望去，灯光人影台阁历历，这园子便显出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美来，这是我喜欢的，园林最忌一目了然一览无余。不知道这些林子亭台小径有没有名字，应该有的，就像大观园里有潇湘馆怡红院稻香村等。有俊男靓女走过，很远了，浓香还在空气中弥漫，这大概就是香水的尾调了。曲水里矗着两枝鲜红的花，很像美人蕉的样子，奇怪，水里边也会生美人蕉么。几片绿色的浮萍和美人蕉相望，无声胜有声。红漆的回廊里有一对中年的男女坐在那儿私语，灯前，廊下，花边，他和她在说些什么呢，和风月有关吧，不要辜负了这景致才好！文峰塔占据最高的地势耸立在一圈小型广场上，很远就能看到。粉色的灯光将塔顶晕染得通体透明的样子，像神话里的宝塔。这唯一的古建筑算是镇园之宝了，园以塔名，不再以烈士名。“革命”一词离我们已经很久远了，文化终于突显出来，也算是一种进步吧。无论怎样改朝换代，文化总在朝代之上俯视着我们。
选一条小径，踩着卵石，在花团草圃间迂回向西，竟走到了实验小学侧路，原来的围墙全拆了，这儿成了一个开放性的公园。西北角绕楼植着一些青竹，虽寥寥数根，也枝叶扶疏，灯下影动，珊珊可爱。古代文人说，宁可食无肉，不可居无竹。而现在这竹影只摇曳在古风里，很难入富贵人的法眼。山城多见的是梧桐、香樟、枫香、银杏、桂花、玉兰，要是这公园里也来一处梅园、一处桂园、一处竹园、一处荷塘，那文峰塔就不会遗老的孤单了。偏这时又闻到了桂花的香味，就又畅想这园子要是四季都有香该多好,春有百花，夏有栀子花和香荷，秋有桂花菊花，冬有梅。香味是有记忆的，也许多年后我还能忆起这一晚这一刻这一香呢！
在这园里走了近一个小时，没有走一条重复的路，而我所走的路还只寥寥。出得正门，其实也没有门，一个小广场，连着街，又是震耳的音乐，又是兀自舞着陶醉着的人群。我又走入车辆呼啸的街市了，回想这一个小时，竟像是梦游了一场！
